主题: 翠竹塘风波

翠竹塘风波

 

一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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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清朝道光年间，麻哈州蒋岗长坡北面有一口四周长满翠竹的水塘，叫翠竹塘。塘里的水一年四季、源源不断地流入两条水沟：一条流往东边的雷家寨，另一条流往西边的罗家寨。翠竹塘，可以说是两寨人的命根子。

    雷家寨有一位财主老爷叫雷四方，颇有钱财，房屋修得像宫殿一般富丽堂皇，养有三妻四妾。罗家寨住着十几户姓人家，靠务农为生，寨主叫罗满山，是位秀才。罗、雷两家相隔不到二里地，因为贫富悬殊，所以历来都是“鸡犬之声相闻，老死不相往来”，各守各的天地。

    有一年春遭遇大旱，翠竹塘里的水日渐减少。雷四方叫仆人雷小山把通往罗家寨的水沟堵死了。罗家寨断了水，寨前的三株白果树下挤满了人，一个个都绝望到了极点。罗满山硬着头皮来到雷家寨求和，雷四方皮笑肉不笑地说：“翠竹塘是我雷氏祖宗挖的，你想要水，拿银子来买。”

    罗满山碰了一鼻子灰，回到家里召集族人商议。有人主张再次同雷家求和，有人主张派全寨人出动，挖开罗家水沟，同雷家拼个鱼死网破。几个族中长老劝阻动用武力，愿意再去雷家讲和。罗满山捉了家中的两只母鸡，装了一坛土酒，叫长老们立即赶往雷家寨。结果，长老们回来了，一个个唉声叹气，说酒坛和老母鸡都被雷四方丢出门外，扬言“罗家要翠竹塘里的水，必须拿银子去买。”

    雷家横了心，罗家求情无用。罗满山提出到麻哈州衙去告状，同雷家来个了断。众人一听，吓得双腿打颤，都说雷家财大气粗，那是费力不讨好的事。罗满山不听众人劝阻，吩咐族人罗小宝明早骑快马到麻哈州告状。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，罗小宝骑马一路飞奔，来到麻哈州衙击鼓喊冤。那知州姓钱，字开严，人称“钱开眼”。只见钱知州身穿官服，歪坐在衙中椅子上打瞌睡，听过罗小宝陈述，心中显得几分不快，说道：“你等山野小民，专拿些鸡毛蒜皮打扰本知州。去，去，告之罗、雷两家，三日内到麻哈州衙大堂，本知州叫雷家放水，不就完事了吗？”

消息传到雷家寨，雷四方却若无其事。他的老婆阳辣子说：“罗家告状没得用。听说知州大人叫什么‘钱开眼’，到时暗送些银两，什么事都能摆平。”雷四方气急败坏，骂道：“半钱碎银都不用花。翠竹塘是雷氏祖宗挖出来的，老子想堵就堵，谁也管不了。”

    第三日早，麻哈州衙大堂门外站满了罗、雷两家前来告状的人。州衙内高呼“升——堂！”钱知州睡眼惺忪，从屏风内走出，慢腾腾地坐在椅子上，把罗满山和雷四方传唤进来，跪在案前。钱知州审讯，师爷记录。罗满山、雷四方二人各执一词，难以定夺。钱知州听得头昏脑胀，气急败坏地责令罗、雷两家自行调解，草草宣布退堂。

二

    雷四方回到家里，叫雷小山请来附近几个长老，摆了宴席，高声说：“罗满山这穷秀才，以为当朝的官个个都是包青天，呸！老子奉陪罗家寨的穷鬼们打官司到底！”一个中年人站起身说：“翠竹塘是雷家的，天经地义。罗家想来争夺，真是无理取闹也。”另一个老头慢吞吞地说“官司悠悠，好栽芋头，芋头熟了，官司未丢。这方圆百里，那个吃了豹子胆，敢跟雷家作对？当今打官司，打的是银子。罗家穷得放屁都不响，官老儿是听姓雷的，还是听姓罗的？” 说得大伙一阵大笑。

    一连几天过去，老天爷还是没有下一滴雨，罗家田里的秧苗开始枯萎了。寨子里的大人整天挑水抗旱，累得腰酸背痛，大骂雷家横行霸道。罗满山看在眼里，急在心上，又打发罗小宝跑了几趟麻哈州衙。钱知州对于翠竹塘的案子，已经烦透脑门，最终答应抽空亲临现场查看。

    一日中午，钱知州坐着轿子带领十几个随从来到雷家寨口，狗叫声闹成一片，雷四方带领几个族人迎了上去。钱知州掀开轿帘伸出颗头来，叫雷四方带路去翠竹塘。不到半袋烟功夫，十几个长老纷纷赶到塘坎，一致作证翠竹塘自古是雷家的。钱知州叫师爷写了事实经过，长老们并在纸上画了押，又来到罗家寨门前的三株白果树下。

    钱知州下了轿，拿着凭证，指给罗满山看，说：“这翠竹塘嘛，本是雷家的。你们要水放田，惟有双方协商，以和为贵。” 罗满山看到纸上签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，证明翠竹塘是雷家的，沉默不语。等钱知州一行离开后，罗满山又请了几个寨老跑了一趟雷家寨，雷四方仍旧不答应放水。

    罗满山回到家中，屋子里早已挤满了族人。大伙都惧怕雷家势力，劝阻不要再去州衙告状。罗满山叹口气说：“我也不想打官司，更不想求情，可是罗家寨一直断水，生活不保，我们拿什么上缴皇粮，大人小娃喝西北风去？”

三

       几天后，罗满山写了状子，叫罗小宝送到州衙。钱知州脸色大变，骂道：“唉呀，一件芝麻小事，你跑了十趟有余，翠竹塘案子本知州已妥善处置，你别再闹了。”罗小宝跪地不起，从衣兜里掏出状子呈上去。钱知州拆开信封一看，上面写道：“尊敬之钱知州大人，时下吾皇政治清明，万民称颂。雷四方堵塞罗家寨水沟，实乃拦山漫海、煽动乡民抗拒皇粮之阴谋。今罗家田地干涸，皇粮难缴。翠竹塘本属罗家所有，雷氏却勾结余党，捏造伪证，目无大清王法，恭请钱知州大人再次明察，将雷四方捉拿归案，以平民愤。”钱知州看后，将信将疑，问：“你家主人说雷四方‘拦山漫海，抗拒皇粮’是否属实？若冤枉好人，定以大清法律惩办。” 罗小宝又说话：“我家主人说了，你不办理此案，他将要去省府上告。”严知州大惊失色，说：“回去告之罗、雷两姓，三日内在翠竹塘等候，本知州届时秉公断案。

    三日很快到来，罗、雷两家族人天刚亮就来到翠竹塘边，各聚一边。雷家人气势汹汹，指桑骂槐；罗家人胆战心惊，一言不发。临近早饭时分，州衙官员来到，钱知州下了轿，站在塘边细看，步入旁边一块草地，叫雷家人摆了桌子和椅子，吩咐左右按序落座。

    捕快高呼“升——堂”，师爷大喊：“传雷四方、罗满山到场！”。罗满山、雷四方匆匆跪在桌前。钱知州取出惊堂木，在桌上狠狠一甩，“啪”的一声震天响，问：“雷四方，罗满山告你‘拦山漫海，抗拒皇粮’，可有此事？”雷四方答：“翠竹塘自古以来是雷家的，寨老已经为我画押作证。罗满山信口雌黄，诬陷好人。”罗满山不服气，说：“请知州大人明察，翠竹塘自古以来是罗家祖业，雷四方手段卑劣，同寨老们串通画押，不足为证。”

    太阳划过头顶，眼看到了中午，案件还没有一个头绪。钱知州问：“这翠竹塘，寨老们都签字画押证明是雷家的。你罗满山问一问，在场人有谁证明是你罗家的？”罗满山扭头看看身后的人群，竟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作证。雷家人喜气洋洋，暗自得意。钱知州甩了一下惊堂木，说道：“既然罗家无凭无据，这口塘就是雷家的了。罗满山，你服不服？”罗满山答：“我不服。请知州大人明察。”钱知州面带难色，说：“断案重在证据。本知州不能无凭白故把翠竹塘所属权送给你！师爷，把翠竹塘所属权写给雷家。”

    雷家人激动万分，高呼：“钱开严知州，大清官！大清官！”钱知州露出了满意的神色，频频向雷家人招手，示意肃静。师爷取出纸和笔，铺开了一张纸，开始书写塘契。

    突然，传来一声高喊：“且——慢！”人们寻声望去，人群中冒出一个拄着拐杖的白胡须老头，走到钱知州面前，说：“钱知州大人，翠竹塘自古以来是罗家的，雷家真是胡言乱语。我有证据！”钱知州看着老头，问道：“有何证据？快快呈上。如有半句谎言，延误本知州办案，你要蹲大牢。”白胡须老头慢吞吞地说：“我八十多岁，活不了几天，蹲大牢我不怕，请钱知州大人听我说。当初，我祖上在开垦此塘时，生怕日后有人起歹心，同罗氏子孙抢饭吃，完工后在塘中埋了一块石碑，以字为证。”雷四方破口大骂：“你老头胡言乱语，大白天说梦话。塘中何曾见到过石碑，难道是刚从天上掉下来的？”钱知州责令雷四方闭嘴后，质问白胡须老头：“老头，你若是撒谎，派人下塘去找不到石碑，休怪本知州无情无义。” 白胡须老头颤抖着身子，说：“我这人老眼昏花，听祖上流传，也不敢断定。要是找不到，我罗氏族人愿意服输，任雷家阻水断沟。”钱知州甩了一下惊堂木，说：“好，当凭所有人的面，一言既出，四马难追。立即打捞！”

    话刚落音，几个捕快脱了衣裤，跳入齐腰深的塘水中四处乱摸，—无所获。钱知州脸色骤变，质问白胡须老头：“你还有什么理由？”白胡须老头镇定自若，叫罗小宝等人把塘水开干，然后又叫几个罗家人下塘去寻找。不一会，终于从塘底的淤泥里捞出一块二尺见方的石碑，用力拖上塘坎，洗尽后抬到钱知州面前。师爷蹲下对着碑面高声念道：“罗匡乐于大明成化廿二年冬，带领家人开挖翠竹塘，造福罗氏后裔。以碑为记，异姓人不得侵占。”

    雷四方鼓起双眼盯着石碑，左看右看，脸色铁青，牙齿咬得咯咯响。钱知州转怒为喜，在桌上用力甩了一下惊堂木，问道：“雷四方，翠竹塘不是你家的，为何百般狡辩，擅自阻水？罗家告你‘拦山漫海，抗拒皇粮’，罪名成立！”雷四方全身发抖，说道：“罗满山栽赃陷害，小的哪有这种胆量？再说这石碑是真是假，请钱知州细查。”钱知州走近石碑仔细看着，泥泞粘满石碑，字迹依稀可见，找不出半丝破绽。白胡须老头解释：“罗匡乐，乃我罗氏入黔四世祖，于大明成化十年迁居于此，受乐平宋土司之命，镇守罗家寨关隘，时日久矣。”钱知州转身落座，问道：“雷四方，你还敢抵赖，快快叫人打开水沟，如有延误，本知州定将重罚。”雷四方扭头高喊：“雷小山，打开罗家水沟。”

    师爷依照碑记写了一张塘契，盖上麻哈州大印，交到罗满山手中。钱知州怒吼：“雷四方，罗家所述句句真言。你光天化日之下，为了霸占翠竹塘，蛊惑寨老画押，竟敢弄虚作假，戏弄大清官员，骗本知州数次往返于山野，扰乱诸多公务，居心叵测。来人，将雷某狠狠痛打五十大板，戴上枷锁，押送麻哈州候审。”随即，雷四方被两个捕快打得喊爹叫娘，平日威风凛凛的雷家人一个个威风扫地，灰溜溜地跑光了。

 

四

    麻哈州衙一行官员来到山丫，一个背着背篓的妇人拦住去路，一名捕快上前赶开。妇人死活不依，仍旧张开双臂挡在路中。钱知州身心疲惫，正装了一肚子窝火， 便掀开轿帘，大吼：“哪来的大胆贱妇？胆敢阻拦本知州，还不快快闪开！”妇人哭诉：“雷四方是我丈夫，犯了王法，雷家人认了。小妇在家煮了几个红薯，留给钱知州大人路上吃。”说着，从背篓里取出一个包裹塞入轿内，哭哭啼啼跑了。钱知州暗想，老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，你这山野村妇送几个红薯何足挂齿，正准备抬腿下轿大发雷霆，不料脚尖踮到包裹，硬咚咚的，甚觉好奇，伸出两个手指扒开布囊一看，哪是什么红薯，而是一包亮晶晶的银锭子，顿时双眼滚圆，心领神会，催促轿夫疾行。五天后，钱知州宣判：雷四方认罪伏法态度良好，一切既往不咎，立即释放。

    雷四方回家当天下午，阳辣子等家人嘘寒问暖。雷四方骂道：“你这鬼婆娘，吃了雷公胆，敢阻拦钱知州的大轿？当时让我吓得屎尿撒了一裤裆。”阳辣子说道：“老糊涂，要不是我暗送了一百两银子，你的双腿早被捕快打断了，钱知州还会这么轻易放你回家？”雷四方如梦初醒，喊冤叫屈，对罗家怀恨在心，叫雷小山邀请附近寨老、亲戚，明天大摆宴席，冲洗晦气。

第二日，雷四方家门前，客人汇集一堂。在唢呐、鞭炮声中，众人喝酒吃肉，谈笑生风。这时，雷小山慌里慌张来到雷四方面前说：“你听，罗家寨也放起了鞭炮。”雷四方侧耳一听，果然罗家寨传出震耳欲聋的鞭炮声，便勃然大怒，骂：“这方圆百里，比别样我没得，哪个敢跟老子比银子！今晚老子要同罗家比放鞭炮，看谁放到最后！”

    罗、雷两寨的鞭炮声此起彼伏，从下午响到天黑，双方没有停息。雷家花几百两银子购买的鞭炮放到半夜全部灰飞烟灭，可是罗家的鞭炮声仍在持续，响彻云霄至天明。雷家的客人个个垂头丧气，偷偷溜走了。雷四方一夜未眠，气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，黎明时对雷小山说：“快去看看，罗家一夜炮声不断，哪来的这么多钱？”雷小山去了一会，返回禀报：“罗家放的不是鞭炮，而是烧了一夜竹子，炸得满山响。”雷四方一听，叫苦不跌，一下子昏倒在地。

    翠竹塘归了罗家，雷家寨断了水源，人心惶惶，有钱鬼也不能推磨。雷四方无可奈何，低头把自己的幺女许配给罗小宝。罗、雷两家重新言归于好，翠竹塘的水仍旧分流罗、雷两个寨子。